南京老右: 往事并不如烟
去年仲秋的一个午后,俺踏上重游旧地的旅程。下了火车,搭上了直达海川镇的公共汽车。
车到站时已是傍晚,去寒山寨的渡船早已靠岸停运。没法子,只有找个住宿的地方歇脚,明一大早再说吧。
小旅馆不大,搞得还挺干净。俺到饭堂坐下,要了壶热滚滚的黄山毛峰。啊,地道的毛峰,雾气结顶,清香四溢,犹如白兰,味醇回甘。
招待俺的是个26、7岁的青年人,身材适中,细眉眼,白净脸。小分头被廉价头油抹的锃光瓦亮,苍蝇柱着拐棍都打滑。黑色雪纺绸上衫,足蹬胶皮鞋,一身短打扮。
“俺姓查,查伊璜的后代。单字名言,大家都叫俺插插。”那个叫插插的服务生很热情。
“看来咱俩还挺有缘。俺是魏东亭的传人。” 俺半开玩笑地说。
“客家怕是远道而来的吧?”,俺闻后诧异地问:何以见得?“看你那彬彬有礼的样儿,就不是在国内久居之人。”
俺告诉他,30年前俺曾在寒山寨当过知青。那位叫插插的不听也罢,听到后立即变了脸。扭身出去,再没露面。
晚上俺独自躺在小旅馆的席梦思床上,30年前的一幕幕象幻灯片样,一个接一个在俺眼前掠过。
那年赶上全国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,端木丁、杜子美,董风,还有俺被分在一个偏远省份的小村庄--寒山寨第一生产小队。
秋天,队里给俺们4个盖了间新房,那种一进门是灶火房,左右各一间的。俺和董风住上屋,老杜和端木住下屋。
端木丁那年大约20多岁,是俺们4个中最大的,俺们唤他大哥。端木大哥人很老实,生性木纳,据说自小学二年级起,每一年级都念两遍,不中听地说,就是留级包。
杜子美自称杜甫24代玄孙,喜欢诗画。也许如杜甫一样,祖祖辈辈与官宦无缘,因此说出话来总是酸了吧唧的,而且十分狂妄。因他祖籍四川,俺叫他“少陵野老”。
老杜看不上端木,常常就他的姓氏奚落他:“哼!一个几代卖十三香出身的,还整出个文绉绉的复姓。你和孔子的门生子贡没亲戚巴?我就是搞不懂,你又不是回民,比谁都能吃猪肉,你这姓氏怎么来的呢?”“俺爹给地”,端木憨厚地回答。因为脑子不够用,嘴又跟不上,老端木常受杜子美欺负。
为了避免“同室操戈”,董风到小学校捡了块丢弃的黑板,俺建议有话写在黑板上。比如:老杜讨厌老端木屎总是拉在茅房外面,他就写上“对症下药”(对正下腰);俺嫌东风烧菜淡了,就写上“广开言(盐)路”;老杜在锅台掉了饭粒,董风就写上“不遗余力(粒)”。这个方法一度很奏效,消除了不少口角。
但是不久在一次俺和老杜打架时,由于俺说了句:有意见茅楼提去!老端木竟然当了真,把那块黑板挂到茅房去了。从此后,黑板几乎失去了效用。
俺们的茅楼修在西扇墙。其实也算不上什么“楼”,只是简单挖了一个坑,为了防风避雨,上面还盖上了个草编的棚子。
老杜有便秘的毛病,因此蹲坑时间比较长。在蹲坑时喜欢咏颂杜甫的诗句。记得一次大风吹走茅棚,老杜为此无限感慨,一边方便,一边低吟:八月秋高风怒号,卷我屋上三重茅。据说这样对老杜解决便秘有积极的治疗作用。
可老端木不解并来问俺:老杜是不是想女人了?要不怎么说“自经丧乱少睡眠,长夜沾湿何由彻”?俺说:“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?”老端木不吭声地走出去了,但心里还在嘀咕:“自经丧乱,长夜沾湿”,明摆着是想女人想出毛病了嘛!
那时老端木有个女人叫蔡云桂,是在他下乡的第二天认识的,而且不久他们就勾搭上了。
发现这个秘密纯属偶然。这要从俺们养的一口大肥猪说起。那天这口猪破圈逃亡,俺和董风遥处寻找。后来在生产队部场院的苞米秸子堆里听到哗哗声响,俺俩包抄过去,发现了正在和蔡云桂抱在一团,乱啃乱咬的老端木。
可也就在不久,董风亲眼看到大队何书记天不亮从蔡云桂家中溜出来。
那何书记名叫何萧,当时40来岁,头几年死了老婆,一直是光棍儿。
这是非同小可,董风主张告诉端木,而俺坚决反对。端木那小子心眼太实,爱蔡云桂爱得瓷实,若知道了非得口吐白沫,颈项强直、角弓反张不可,搞不好再弄出人命来。
老杜想了想,有了主意。他在茅坑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五个字:“何日彩云归”。
彩云归是蔡云桂的谐音。哪知老端木没明白,以为老杜想家,于是在下面跟了一句:“度(杜)日如年”。这下子险些把老杜气得昏过去。心想,亏得没什么人叫“茹年”的,否则把俺也绕进去了。
当天晚上,俺们几个在院子里乘凉。董风故意大声说:破财消(萧)灾呀”。意思是:破了蔡的是何萧;俺也跟了一句:何以见得?意思是姓河的已经与蔡通奸。
但端木这小子还是不开窍。老杜再也忍不住了,走过去将手里吃剩的半个西瓜扣到端木头上,说:戴你的绿帽子去吧。
老端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你们今天都发神经了?”然后哼着小调出了院门。
“村里有个姑娘叫小桂,长得聪明又甜美,一双闪亮的大眼睛,辫子粗又黑。”
俺在回忆中熟睡。
第二天天一亮,俺就到了渡口,搭上渡船。
漫江碧透,层林尽染,真是美不胜收。啊!这就是俺当年战斗过的地方。
一进村就奔着俺们那三间房去。房子已经扒掉了,但在原处的是一座新砖瓦房。门口一个20多岁青年正在拾捣自行车。
俺过去打听,那人抬起头来,险些吓了俺一个跟头,这不是当年的老端木吗?
那人姓何,叫何思木。
何思木的母亲闻声从里面出来,一个双目失明的姓蔡的老太婆。
俺的耳边又想起了老端木的歌声:“谢谢你给俺的爱,今生今世不忘怀”。
难道说端木他......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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